日本投資 ---- 家庭護理是詛咒
2012年,作家葉真中顯以處女作《失控的照護》(又譯《死亡護理師》)獲得日本推理文學大獎新人獎。
這部社會派推理小說反映「家庭照護」議題,引起巨大社會反響,由它改編成的電影《死亡照護師》於2023年上映。
站在被告席的兇手“他”,一共殺害了43名老人,但被害人家屬卻無法湧起對他的憤怒和憎恨。
檢察官發現,原來,「他」的殺人行動,源自於他同樣處於家庭照護困境當中。父親求「他」殺死自己,讓雙方都解脫。之後,他進入護理行業,選擇護理負擔過重、導致本人和家屬都痛苦不堪的老年人,逐一下手——「我的殺戮拯救了他們和他們的家人。我所做的也是一種護理,是讓人解脫的死亡護理。
這部小說指出,「家庭照護是對日本的詛咒」
——負責照護的人和被照護的人都感到一種負擔,但前者無法坐視不管,後者也無法撒手而去,因此而痛苦。
它像一則振聾發聵的社會寓言,預見了現實中轟動日本的數起護理殺人案!
家庭護理成了當事人難以逃開的“噩夢和詛咒”,有其結構性成因。正在顯露苗頭的「7040問題」。
與「8050問題」又有所不同:70多歲的父母主要是「二戰」後出生的工薪族,有不少人享受著豐厚的養老金;另一方面,40多歲的子女正值不惑之年,經歷過戰後最嚴重的就業冰河期,加上泡沫經濟的破滅、人才市場流動化的推進、非正式僱傭制的迅速發展,有不少人無法實現經濟獨立,生活並不穩定。
因此,40多歲的單身中年人可能會選擇依賴父母的退休金來維持生活,一直打零工。就像藤森克彥教授所說,一旦他們的父母過世,就會出現無法挽回的悲慘局面。
社會學家三浦展在著作《下流社會》中曾提及「平成廢柴」——「平成廢柴這種不求上進,人生熱情全盤低下的心態,並非他們不願意上升,而是上升空間已經喪失。
昭和時代仍有終身僱用、專職主婦等「鐵飯碗」的保障,到了平成時代,大多數年輕人遭遇社會轉型陣痛,就像被交付了一張張空頭支票,奮鬥和努力的價值得不到相應的回報。不求上進、低慾望生存的社會風氣由此而生,年輕人也被貼上「廢柴」「啃老族」等標籤。
「啃老族」標籤帶著社會偏見,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個體化的自我意識覺醒,更值得思考的是它形成的邏輯和結構性問題。
「啃老族」呈現高齡化趨勢,「平成廢棄物」也進入了令和時代,日本當下接連出現的隱患,更指向了家庭照顧的失控。
不被看見的老年照護
2019年,日本政府推出應對中年「家裡蹲」現象的方案。
對策之一是針對就業冰河期一代,計劃在3年內投資600億日元,以增加30萬個非正式員工職位。就100多萬名「消失的勞動者」而言,新增的30萬名勞動者佔比不過三分之一。
但是,這30萬人要不是不事勞動就步入老年,領取生活保障金;就是成為能夠正常繳稅的勞動者,年邁後也能自立生活。兩者對於社會支出而言,可謂雲泥之別。
當下老化、少子化的趨勢,不僅在日本,在其他東亞國家也產生了重大影響。
世界上只有四種人──曾經是照顧者的人,現在是照顧者的人,即將成為照顧者的人,還有需要照顧者的人。
照顧是每個人都終將面對的議題。
社會需要很大的認知轉變,在此刻所有的趨勢性變化中,最致命的就是人口結構──處境更嚴酷的將是下一代照顧者,獨生子女一代。
日本Facebook上一個名為「子女養老交流組織」的小組,聚集了近15萬組員。他們交流養老經驗和困境,討論得最多的棘手問題,除了父母重疾,就是「失能老人」了。
這個世界是不適合老人居住的,居住空間的適老化,改造起來都很難,除非在設計時就能考慮到老年人的需求。
在普遍性的生活需求上,除了保健品,很少有產品會考慮老年人的需求。現在,越來越多老年人放棄了熟悉的家鄉生活,漂在大城市,承擔起照顧第三代的責任,他們被稱為「老漂族」。
在城市空間裡,老年人更容易被忽略。
年輕人覺得易如反掌的便利應用和智慧手段,對老年人來說是一道道現實的門檻。
而在家庭空間裡,他們又要面對觀念衝突所帶來的各種生活衝突。
「8050問題」引申出的就是貧窮家庭當中面對養老現狀的人性崩塌,讓互相羈絆的兩代人只互相傷害。
《失控的照顧》一書中有這樣一個情節:一名老人為了進監獄,而故意到商場偷東西,「監獄似乎成了被社會拋棄的老年人的養老院」。這個情節,源自於真實的社會案件。
如何養老,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命題。人人都會老去,能否實現每個人以符合人性或「體面」的方式衰老乃至死去?
《失控的照顧》一書引用了《馬太福音》中的一句話,或許可以視為我們最樸素的願景——所以,無論何時,你們願意人怎麼待你們,你們也要怎樣待人,因為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。
留言
張貼留言